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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LS-21  

 

放手是正確的嗎?

翔赫長久以來處在自我矛盾裡,無法從中解脫。他必須要快點承認自己其實並不是有珍的「那個男人」,並不是那個在訂婚典禮前一天,在街上遇到的陌生婦人所說過的「那個男人」,有珍命運裡注定要相逢的那個男人。如果他那時就能承認的話,自己說不定現在早已做好心理準備,但是心裡卻沒辦法允許自己,他沒有辦法放手,要如何把有珍從自己的生活裡送走。

因此,翔赫不想對有珍照實說,他不想說出民亨就是俊祥的事實。他希望有珍就這樣一直不知道的過下去。最好不要放手,也不能放手。

翔赫聽到俊祥找回記憶的消息之後,跑到醫院,他想要親眼確定。雖然翔赫不想看到有珍和俊祥甜蜜的模樣,但似乎非得這樣自己才可以放得下手。

當翔赫看到兩個人甜蜜的樣子,以及互相深愛著的明亮身影,那一瞬間,翔赫就決定要讓步了。

自從十年前俊祥離開後,翔赫從沒看過有珍這麼幸福的模樣。畢竟,自己對有珍投入的感情還是那麼的執著。翔赫不想要對方先放手,所以懷疑對方、傷害對方,而且一直相信著那才是所謂的愛情。

一直佇立在醫院門外的翔赫,叫住了為了整理東西而正想走進醫院的有珍。

雖然不能笑著放手,但至少為了表示出自己對那份曾經認為是愛的執著,好像應該還是要心平氣和地讓有珍走。可是不管別人怎麼說,對於翔赫來說,有珍對自己的愛不是執著堅定的,是唯一不變的事實是,有珍是翔赫的初戀,永遠都是這樣。

翔赫對沒有和有珍說民亨就是俊祥的事,並不感到後悔,萬一又有同樣的狀況發生,翔赫還是不會說的。因為有珍是自己的初戀,因為那是不管如何忍下心,都很難放手的愛。

翔赫看著有珍,雙眼癡癡地流下了眼淚,好像冷冷地流過翔赫骨子裡一樣。

「我讓你走,你不能再次讓俊祥離開你身邊。」

有珍不能再次經歷那段歲月,那段失去了俊祥而徘徊的漫長歲月。

有珍一句話也沒說,只是難過的流著眼淚看著翔赫,有珍覺得自己好像應該說點什麼話,像是謝謝翔赫讓她走,或是謝謝他的諒解,但是有珍卻無法說出口。

「我會得到報應的,傷你那麼多,我會得到報應的。」

最後,有珍不得不藉著對自己的審判,來安慰翔赫受傷的心,但是有珍的那番話卻使翔赫的心更痛苦。與其放手讓有珍走,翔赫更不願看到有珍流淚,那真的讓翔赫心痛。

翔赫看著有珍茫然又惆悵地流著眼淚,他的心空虛到像因為體力不支而倒地的人一般難受。

翔赫想想還真是有趣,俊祥為了想起有關有珍的記憶而努力著,自己卻得努力地把有關有珍的記憶磨滅掉——

翔赫一面避開有珍看著自己的視線,一面繼續自己的話。

翔赫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熬過去,但他說自己會努力,不管翔赫半夜打電話給有珍、跑去找她,或是向她伸出手,都叫有珍絕對不要接受,不要深情地對翔赫微笑,也不要讓翔赫看到有珍流淚——

翔赫暫時停住了說話。

翔赫的悲傷已經淹沒到喉嚨,使得他無法再繼續說下去。

翔赫忍不住地從位子上站了起來。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這是我最後一次讓你哭了,我對你說過要一直在你身邊的約定,沒有辦法遵守了,對不起。」

看著低著頭抽泣的有珍,翔赫無法克制住自己顫抖的身體,衝向門外。

冬天正午的陽光無比耀眼。

翔赫的身體被痛苦緊緊地壓擠著,就像站在烈日底下喘不過氣一般。這是最後一次了,因為他再也看不到有珍了。

翔赫抬起頭再次看著天空,透明的陽光從灰暗的雲間裡透出,就好像天空明白自己的心情一樣。

從四周傳來刺耳的救護車的聲音,翔赫站在路中央。他專注聽著那聲音,緩慢的移動了腳步。不管如何,他還是必須要活下去。因為如果自己就這麼死了,只會讓有珍套上無法洗清的痛苦枷鎖,儘管再怎麼難過、痛苦也要活下去,也算是為了有珍。

不知道是淚還是微笑,開始從翔赫的嘴邊流露出。

※※※

「當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還只是一個那麼可愛的小女孩——」

有珍從檢查室走了出來,看到站在窗邊的俊祥,那一刻有珍的心浮現了一絲不安。有珍擔心著,說不定叫俊祥的名字他也不會回頭。

俊祥恢復記憶的那一天,叫出了有珍的名字,而且想起了初次見到有珍的那天。

「我,我是俊祥對吧?曾和你一起做過的所有事——都沒錯吧?真的太好了,有珍,我記起來了,真是太好了。」

俊祥擔心著自己的記憶會消失不見,他只想起見過有珍這一丁點模模糊糊的記憶,俊祥怕他想不出其他的記憶,而對此感到非常不安。

有珍抓著俊祥的手,對他說只想起這一些就已經很足夠了,安慰著俊祥叫他不要感到不安。有珍也同樣不安著,深怕連那一丁點的記憶也會消失不見。

「俊祥!」

俊祥深情地看著有珍。

但是俊祥的表情卻不開朗。想起的只是一些模模糊糊的記憶,俊祥的心情顯得異常沉重。

有珍對俊祥的樣子感到疼惜,有珍心想自己也感到不安的話,俊祥會更不安的。有珍努力地不讓自己的不安表露出來,她靜靜地向俊祥走去,擁抱著俊祥,輕撫他的背,安慰他一切都會好轉,說著也一定會想起更多,一切都會好轉,把自己的心貼近俊祥擁抱著他。

江美熙眼角濕著走進了病房,她很感謝兒子沒有辜負自己的期待。很久很久以前,在俊祥沒有意識的兩個多月裡,俊祥也從未放棄模糊意識裡的最後一點神智。雖然所有的人都說不可能,但是俊祥終究還是將不可能踩在腳下,硬是抓住那意識裡模糊的一角而清醒了過來。

「媽——」

兒子的聲音濕潤了江美熙的心。

俊祥有事情想問江美熙。那張在俊祥記憶中出現的陌生臉孔,那個模糊的映入他腦裡的那個人,究竟是不是他的父親。

俊祥問出口了,他的父親是誰。江美熙對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顯得不知所措,摸不著頭緒。就如從前俊祥向江美熙問起的時候一樣,從前俊祥即使這麼問道,江美熙也從沒說出俊祥的父親是誰。現在又再次問起的人分明是俊祥,而非民亨。

江美熙感到很難過,不知道要怎麼向俊祥說才好。

(2)

江美熙年輕的時候有一個喜歡的人,到現在都一直沒有忘記過的人,喜歡到連自己都沒有辦法相信的程度。然而那個人傷害了她並離開了她,離開了她且忘了她,那樣還不夠,現在那個人甚至消失不見了。江美熙對於那個人忘記了自己且可以得到幸福,感到不服氣又有幾分難過,經過了數十年,到現在心中都還隱隱作痛,甚至難過到想死的地步。

但是她還是活了下來,就是因為俊祥在她身邊。看著並想著兒子俊祥,一面努力的活了下來。

江美熙認為,俊祥的爸爸是誰並不重要。俊祥是自己的兒子,只要俊祥在自己的身邊就好了。俊祥是自己的兒子這個事實才是重要的。

俊祥看著臉色變得黯淡的江美熙,感覺到自己的這個問題碰觸到了媽媽的傷口。心中覺得很抱歉。俊祥體會到除了確認了自己在媽媽心中的存在,不要再讓父親的事情讓媽媽難過。

但是,俊祥心中像是蠢蠢欲動般地湧出對父親的懷念,卻無法吐露出來。父親的身影一直浮現在模糊的記憶裡,偶爾還是會讓俊祥的心中感到不知所措。

雖然俊祥對父親是誰感到很好奇,但是對於江美熙曾對民亨說過,那句想給他一個爸爸的話,也令俊祥十分在意。從前去春川時,江美熙分明地說過那句話,說想給民亨一個爸爸。

爸爸指的是誰,還有那句想給民亨一個爸爸的那句話代表著什麼,俊祥的腦裡開始變得複雜。模糊的拼圖,得一塊一塊的填補起來才行。

檢查結果沒有特別的異常。

俊祥牽著有珍的手走出病房,回到了媽媽為他準備的家裡。只有薄薄的窗簾,隨著從門縫吹進的風搖曳著,整個屋裡空蕩蕩的。

俊祥和有珍一起環視了整個家。事實上,自己還是李民亨的時候,從未想過像家這種東西是必要的,然而俊祥卻不同。

現在有了家,讓俊祥的心情格外的好,因為能和深愛的人一起在相同的空間裡生活。

俊祥心想一起呼吸著、撫摸著、感覺著,就好像兩個人一直在一起的樣子,俊祥看著有珍,眼神閃耀著。

有珍則好像正在想著和自己所想的不同的東西。她像個專家似的,想著要用什麼來填滿這個一無所有的家。

「這樣的話也不錯——」

俊祥想起有珍說過的話,有珍曾說過對於心愛的人來說,對方的心就是最好的家。俊祥對於這寬廣的家裡只有兩個人,感到非常開心,覺得和自己深愛的人在一起是一件何其幸福的事。

「我們什麼都不要放如何?有那顆可以取代任何東西的心在啊!」

忙碌的一天。

把傢具搬進來,然後整理家裡,也做了大掃除。相隔好久,終於過起像是普通人一般的一天。

有珍慢慢地整理還沒有整理好的東西,看著俊祥,同時也整理著記憶中的拼圖,

級任老師的名字是誰,還有老師曾經給過他們兩個人的處罰是什麼——?

俊祥什麼都答不出來,雖然努力是試著回憶,但還是徒勞無功。

級任老師的綽號是魔頭、他們倆受的處罰是打掃垃圾焚化場——俊祥聽了兩個人曾被罰去打掃垃圾焚化場的事情後,笑出了聲音來。

「原來,我們以前是不良學生啊?」

有珍聽了俊祥的話正經的站了起來,辯解著俊祥以前是有一點不乖,不過自己可是個模範學生。

「你啊!你都在撒謊吧?欺負我都記不起來?」

俊祥瞇著眼睛笑著和有珍說道。

「你不相信的話就自己想起來——還有下初雪的那天,我借給你的東西是什麼?」

「那個只有兩個手指的手套。」

俊祥意外的很輕鬆就回答出來了。有珍睜大著圓圓的眼盯著俊祥看,一副問著俊祥是否真的想起來的表情。

俊祥開始覺得抱歉了起來。他並不是記起了消失的記憶,而是想起了有珍曾提過她曾經借給俊祥手套,然而俊祥沒有辦法還給她。有珍曾說俊祥沒有出現在約定的場所,而沒有拿回手套的那句話——。

有珍的表情失望,喃喃自語的一個人感歎著:

「你說過有話要對我說的——」

俊祥呆呆地看著有珍的臉,俊祥的臉上染上了一抹悲傷。

「那天,自己到底是想說什麼話呢?」

有珍明白俊祥想不起來,穩住自己偶爾不免燃起的期待。

「沒關係,反正我都還記得。」

有珍安慰著民亨和自己,但心裡的一角還是抽動著。

彩琳聽到俊祥恢復記憶後,就有一陣子獨自喝著悶酒,安慰自己。她哭著要求民亨而非俊祥回到自己身邊,雖然所有人都知道這是沒有用的事,但如果彩琳不那麼做的話,自己會承受不了。

不知何時開始,彩琳埋首於工作中,她想反正為了自己,也為了其他人,這樣做對誰都好。

彩琳整理新商品,來回各個賣場,奔忙地一天又一天的過去,當她暫時坐在椅子上休息的時候,電話響起了,是魔頭。

今天是教師獎的頒獎典禮,來到了漢城想順便找他們這群孩子。魔頭也經由勇國口中一一知道了有珍和翔赫的事。

「有珍這小鬼怎麼還不來啊?」

喝了酒的魔頭看著手錶問道。突然間大家的表情都嚴肅了起來。魔頭看到所有人的表情後,看著翔赫。對於魔頭本身來說,翔赫和有珍都是自己的學生,雖然沒有辦法詳細知道兩個人的內心想的是什麼,不過他認為該解決的事還是要解決。

這時有珍和俊祥一起走進了咖啡廳。魔頭正高興地看著有珍,而當他看到站在一旁的俊祥時感到大吃一驚。

「江、俊、祥!」

老師一眼就認出俊祥來。魔頭握著俊祥的手,並安慰著失去記憶的俊祥,然後像想起以前的種種般,說著不論是以前或是現在,一直照顧著俊祥的人除了有珍就沒有別人了。不想聽到這些事的彩琳,怒視著有珍和俊祥,從位子上站起身往外頭走了出去。不久後,翔赫沒有辦法直視著有珍的眼睛,也坐不住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魔頭察覺到了不尋常的氣氛,對於自己安排的這次聚會反而造成大家不愉快感到過意不去。雖然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但是作為一個老師,還是希望讓學生們和解,但那卻不如想像的那麼容易。

雖然老師對遲到和翹課的學生做處罰並打他們的頭,但現在學生們都長這麼大了,對學生來說老師的作用好像已經不重要了。魔頭一直到離開位子的時候,還不停地說著如果用勸說的不行的話,就算用拳頭也要讓該學生們的事和解。正因為他們是魔頭深愛的一群學生。

魔頭、彩琳及翔赫都離開了位子後,有珍感到很抱歉。她沒有想到是全部的人都要來,所以才會把俊祥也帶來了。

「真淑、勇國,對不起。」

俊祥基於虧欠的心理向他們道歉,有珍也為俊祥對大家做了解釋,說俊祥還只能記得起一點點過去的事。

「我還以為是俊祥,原來你還是李民亨啊?」

勇國接二連三的把酒一杯杯喝光,藉著酒意把心裡的話全都說了出來。甩開了真淑地勸阻,勇國又再次說道。

「你啊!你想起了什麼來?」

俊祥僅僅想起自己是江俊祥,還有有關有珍的一些片段記憶,勇國對此感到很生氣。他想不起真淑和自己也無所謂,但是卻想不起他曾經讓翔赫受傷,和因此而難過的翔赫,讓勇國感到很生氣。

(3)

俊祥活著回來後,如果說他能把該想起來的事想起來自然是令人高興的事。但不管別人怎麼說,對勇國來說,比起什麼都不記得的俊祥,翔赫和彩琳比俊祥更為重要。

俊祥死後最難過的人雖然是有珍,但是翔赫、彩琳,所有人也都很難過。江、俊、祥這個名字,所有的朋友們都無法忘記地度過了十多年。他不單單只是要記得有珍,應該也要記得大家才對。曾經讓翔赫受了多少傷,曾經朋友們多麼地喜歡俊祥,這一切,俊祥都通通要記得才對。

勇國看著像罪人似的坐著的有珍和俊祥大聲喊著:

「你給我回到十年前我們全部一起去山林裡露營的那晚,那個時候的你。全部給我想起來,我叫你回到那個時候的你啊!你這傢伙!」

勇國忍不住哭了出來。仔細追究誰也沒有做錯,但卻讓所有的朋友承受痛苦,勇國不忍心看到大家這個樣子。而且對有珍和俊祥像罪人一樣地坐著聽著自己的話,勇國也一樣心痛,痛到實在很想捶胸頓足。

勇國站了起來,無法就這樣平靜住地拖著身體往外走去,真淑擔心的也跟著站了起來。俊祥看著一個個離開的身影,深深地歎了口氣。

「有珍,江俊祥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只會一味地讓朋友受傷呢?」

俊祥感到無比難過。一點以往的記憶也想不起來的自己竟給了那麼多人傷害。

隔天早上俊祥提早叫醒了有珍。俊祥和有珍說想借用有珍的記憶來幫助自己,如果有珍和自己說自己以前曾經做過了什麼,可能對他恢復記憶會有幫助。

有珍把自己所有記得的事一件一件的告訴俊祥。從第一次在公車上遇見開始,坐在公車最後面的位置,靠著俊祥的肩膀睡著的事,打瞌睡醒來卻發現到了陌生的地方,因此而遲到的事等等。有珍下了公車帶著俊祥去學校的圍牆下,俊祥臉上一副不知道的表情看著有珍,有珍很有精神的和俊祥說道:

「你彎下腰!」

有珍把半蹲著的俊祥壓了下去,讓俊祥彎下腰去,然後有珍脫了鞋踩上了俊祥的背,跳上了圍牆。

俊祥幫坐在圍牆上的有珍穿上了鞋。

這次有珍帶俊祥到湖邊的樹林間小路去。有珍帶著肉眼看不到的排球,就像當初一樣認真地打著排球,用盡心思地想幫俊祥找回失去的記憶。

再來是他們曾經做過小雪人的地方。俊祥努力地想要想起在那個地方曾經做了什麼,但最後還是沒有想起。

「我們做了小雪人啊!你一個我一個。」

「他們是有珍和俊祥囉!」

「你還讓小雪人接吻哦!」

俊祥聽著表情明亮了起來。

「我們沒接吻過嗎?」

俊祥怎麼問這種討人厭的問題,有珍難為情的只是笑了笑。

「親過了啊?怎麼親?這樣——這樣?」

俊祥開玩笑地抓住有珍,把嘴唇靠近了有珍的嘴,有珍則呆呆地望著俊祥。感到真的一點都想不起來的俊祥覺得很可惜。在初雪以令人嫉妒得美麗容顏降下的那天,她害羞地與俊祥分享了初吻。俊祥仍然想不起來。

有珍不想給俊祥負擔,眼淚卻不知不覺間在眼眶中打轉。但是看著還在記憶的另一頭的俊祥,心中雖難過,但連眼淚也不能隨意地流下。

俊祥感受到有珍的心情,攤開了自己的手,露出好像掉入絕望地獄中般的表情。

有珍帶俊祥到了夕陽西下的湖水邊。那是很久以後,很久很久以後,即使俊祥恢復記憶,也無法知道在湖水邊曾有過什麼事的地方,因為那時俊祥不在那裡。那裡正是朋友們一起送走俊祥的地方。是他們為俊祥舉辦葬禮的地方。葬禮是在他們不知道俊祥還活著的情況下舉行的。但是奇怪的是有珍並沒有留下眼淚,好像知道俊祥還活著般,有珍那個時候一滴眼淚都沒掉下。

俊祥想像著有珍痛苦的回憶,比起失去記憶的自己,俊祥更為有珍的痛苦感到難過。十年中有珍傻傻地以為自己死了,經歷著無比地痛苦,自己卻還要和有珍說自己一點都記不得這樣殘忍的話,這讓俊祥感到很痛苦。

有珍想起民亨說過的話。

這裡那麼美麗,為什麼要只想起痛苦的回憶?那個時候很不想聽到這句話,但仔細想想民亨說的並沒錯。放著這麼美麗的景色不好好欣賞,一味地努力地為了找尋從前的記憶,有珍覺得毫無意義。

有珍看著一心想要找回記憶的俊祥,心裡感到很疼惜——

有珍覺得那是毫無意義的。

有珍不是不明瞭俊祥想要恢復記憶的那份心,但是,雖然從前的記憶也很重要,但未來要一起創造的回憶卻是更為重要,有珍覺得應該不要再浪費時間徘徊在記憶的另一端了。

「找尋記憶的日子,到這裡結束吧!我喜歡的不是記憶中的俊祥,而是現在在我面前的你。」

※※※

「咦,跑去哪了?」

靜雅慌張地翻找著這個那個的,努力地在找著什麼東西。

有珍把桌上的資料遞給了靜雅,靜雅拿到資料後「呼」的一聲放下了心,靜雅用哀傷的眼神看著有珍。像是說你這個玩了一個月左右又回來工作的人,比起長久以來一直埋頭苦幹的自己要幸福多了。

就在那個時候,某個人咚咚咚地從樓梯走了下來,是俊祥。靜雅和有珍驚訝地看著俊祥,俊祥轉頭看著靜雅,問她是否可以帶走有珍。

靜雅不瞭解俊祥的含義,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俊祥跟在靜雅的後面抓住了有珍的手,離開了辦公室。

「去春川吧!——我有東西要還你。」

俊祥也不聽有珍的回答,已經往外跑了起來,緊抓著有珍的手。

俊祥從馬爾雪公司出來,在人行道前等著紅綠燈。俊祥一邊坐著一邊等著紅綠燈,他無意地往外看了一下。小女孩和像是小女孩媽媽的人站在公共電話前的樣子,映入了俊祥的眼簾。

那女人在和某個人通電話,小女孩則玩弄著掛在脖子上的手套,媽媽掛下電話拿過小女孩的手套,戴在小女孩的手上。

那一瞬間,有個人的影子鮮明地浮現在俊祥的腦海裡。他想起從離開春川往機場路上的車裡,自己拿出手套的樣子。不管在後頭鳴著陣陣喇叭聲,俊祥出神地帶著嘴角的微笑,打了電話給某個人。

「媽媽,是我!」

接到俊祥電話的江美熙正聽著秘書報告著行程。

「媽,你說過我以前的東西都還保管著吧?」俊祥問自己出車禍的時候所穿的衣服是否還保管著。江美熙說有是有,不過不清楚放在哪裡,話都還沒說完俊祥就掛了電話,跑向了有珍身旁。

有珍踏進俊祥以前住的家,心情有些緊張。她好像感受到俊祥的氣息,俊祥呼吸著,生活過的全部,全都感受到了。俊祥到處翻找的同時,有珍走進了俊祥的房間。俊祥為了找東西而翻得雜亂的桌上,亂得令人眼花繚亂。

有珍撿起了寫有「江俊祥」三個字的名牌,心裡感到很震撼。真的,真的是俊祥沒錯。她從未對俊祥感到懷疑,但是在看到寫有俊祥名字的瞬間,為什麼心裡會湧起真的是江俊祥的感覺,有珍也不知道原因是什麼。是因為難以置信吧!因為那一刻確認了一直以為已經死去的人,真實地活著回來的事實。

那裡有俊祥的學生證,也有相片,還有有珍曾傳給俊祥的紙條。有珍隨意的打開了其中一張,又再次確定那是自己的字跡時,有珍的眼淚在眼眶裡打轉了起來。

那時在家裡尋找東西的俊祥走進了房間。

「找到了嗎?是什麼?」

有珍轉頭向俊祥問道。俊祥身後好像藏著什麼東西似的,緩緩地點點頭。俊祥面對著好奇的有珍,拿出了陳舊的一雙手套。

「俊祥!」

有珍用顫抖的手接過了手套,從眼裡靜靜地留下了眼淚。

那天,十二月的最後一天,原本要在見面拿回手套的——有珍不知道那天該發生的事會在今天發生,只有命運之神知道。

這真是令人感動。俊祥心中千言萬語卻不知該如何訴說,他的眼角結了顆顆淚珠。淚珠化成了淚水流下的瞬間,有珍再也管不住心中紛亂的感覺。滿心期待這不是夢的心願,無聲無息地編織在即將消逝的冬天天空裡。

有珍和俊祥站在十年前約定的場所。

「這裡是哪裡你知道嗎?」

有珍看著環視周圍的俊祥問道。俊祥一副想不起來的樣子,做了個抱歉的表情。

「沒關係,你馬上就會想起來的。一件一件的事情想起來的時候,就好像收到禮物的心情一樣。」

有珍安慰了俊祥。但是俊祥的表情依然黯淡。有珍想喝了杯溫暖的咖啡或許會好些也不一定,留下了俊祥往便利商店走去。

俊祥看著有珍的背影,用懇切的眼光看著周圍,希望回想起記憶來。那時天氣預報也沒預測到的,突然開始下起了雪來。俊祥張開了雙手,抬頭看著天空的瞬間,在傍晚的夕陽光閃爍之間,突然有什麼東西閃了過去。

那是正在和有珍聊天的記憶片段。

「你喜歡的動物是?」

「人。」

「人?是誰?」

「十二月三十一日在這裡見,那個時候我再和你說。」

俊祥和有珍的眼神交接,表情開始有了變化。俊祥記起現在他站著的地方,正是當初和有珍約定見面的地方。

有珍買了溫溫的咖啡回來,叫了背對著自己的俊祥。

「俊祥!」

俊祥慢慢地轉過身,眼中泛著淚光。瞬時有珍的心似乎讀出俊祥的表情。

俊祥哽咽的聲音溫柔地傳進了有珍的心裡。

「有珍——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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