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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撰文：望萬里

2020-03-17 香港01

大熱韓劇《愛的迫降》除了愛情、友情與親情的描寫富有感染力，劇中的朝鮮場景亦被讚「還原度高」，取材忠實，甚至得到脫北者 YouTuber 的認證。可是，《愛的迫降》以兩韓為故事舞台，是相當政治敏感的題材，縱使它是一部愛情喜劇，我們會發現戲裡戲外，都是政治問題。

【本文包含《愛的迫降》情節，敬請留意】

《愛的迫降》劇集海報 寫實：取材忠實的北韓

《愛的迫降》編劇團隊之一的郭文元是脫北者，曾任職護衛司令部警衛的他，將自己的個人經歷寫進劇本，因此故事中的前線村莊社群、頻繁發生的停電，平壤酒店的監聽裝置等等，都是真實存在於北韓的。這些場景為《愛的迫降》添加了信服力之餘，亦為北韓人的生活添上一份質感。

劇中的北韓軍人生活，有一份溫暖的質感《愛的迫降》劇照

在資訊封鎖之下，北韓人一直僅能透過韓劇來了解南韓這個「資本主義王國」，建立自己的想像。可是反過來，南韓人自己其實亦不甚了解北韓這個近鄰，《愛的迫降》的出現勾起了南韓（以至中港台）對北韓的好奇心：到底北韓是甚麼？他們怎樣生活？北韓是否真的如一般所說那樣黑暗、邪惡？即使是出於商業理由而有所跨大或扭曲也好，韓劇作為媒介，的確引發兩韓之間一種互為想像的關係。

金舟墨於當席時觀看《天國的階梯》（《愛的迫降》劇照）

《愛的迫降》中的金舟墨沉迷《天國的階梯》等韓劇，但現實中北韓嚴禁走私、傳播或觀看南韓電視劇，犯者可以被判監、罰款甚至槍斃。現實的脫北者指《愛的迫降》大概會在北韓再次掀起一股追劇熱，韓劇對於北韓人，的確有種拼死也要看的吸引力。當北韓人冒著死罪來欣賞《愛的迫降》，他們有否在劇中看到自己？他們會感到認同還是諷刺？這問題為《愛的迫降》增添了一種後設的向度。

金舟墨於崔智友面前重現《天國的階梯》的經典一幕（《愛的迫降》劇照）

非寫實：政治中的去政治化

韓劇中的有情人之間往往有著難以跨越的障礙，但《愛的迫降》阻擋男女主角幸福的，不再是癌症，不再是巨富家族與鄰家窮女孩之間的地位鴻溝，甚至不是《來自星星的你》的星際戀，而是兩個國家的交戰關係。再看劇中人物以軍服作日常服裝，故事的主軸圍繞北韓軍方各部門之間的角力，而縱使包括利正赫的北韓軍方各人多次違反法令，但對於軍人來說，普遍仍有一股軍令如山的氛圍。全劇描繪牢固的國家政治結構存在，亦勾勒出個別軍官因對財富與權力有貪欲，做出盗墓、走私、殺人等違法行為；而在結尾，甚至有兩韓交換囚犯的一幕。

劇中的北韓軍服（《愛的迫降》劇照）

如此種種，讓《愛的迫降》乍看之下政治色彩濃厚，但吊詭地，劇集卻同時非常去政治化。我們可以留意劇中的北韓場景：政府內部的激烈暗戰，從來沒有驚動到最高領導人；室內可以隱約看到金日成與金正日的照片，但石碑上的紅字「領導人同志」中不提金正恩的名字——主權在劇中是缺席的，只是一個被默認的空位。再延伸至美國與中國政府對於兩韓局勢的影響，北韓核武器威脅他國安全，兩韓能否重啟統一的對話，如此等等現實中的政治問題，於劇中都是真空的。

《愛的迫降》的去政治化，就表現在他對於北韓所作的選擇式描寫，集中在北韓鄉郊的小農生活，重人情的社區聯繫，卻沒有真正描述兩韓問題，亦無呈現敏感的地緣政治圖像（中國只有瀋陽一地因隣近兩韓邊境，而成為具承俊逃亡中轉站的角色）。

編劇郭文元自己亦承認，在創作故事時盡量迴避政治爭議，《愛的迫降》是一部愛情喜劇，並沒有什麼政治意圖，因此霸權、人權、核武議題，都沒有必要。這透露出劇組不希望《愛的迫降》太政治化，或惹起政治紛爭。

回到現實：在第三國度的狹縫相見

從劇集播出後的政治反響來看，證實了劇組的憂慮不無道理，劇集同時受到北韓方面與韓國右傾保守派的猛烈抨擊：前者指《愛的迫降》揑造出北韓的社會背景，以兩韓分裂的悲劇作喜劇是無恥行為，所有本劇的觀眾都是無良心之徒；後者指本劇美化了作為國家敵人的北韓。

實然，戲裡戲外《愛的迫降》都沒有（也不可能）完全的去政治化。有評論指《愛的迫降》是刺探兩韓政治禁忌的一次嘗試，或會為往後探討同樣題材的影視作品，打開了一扇門。

文在寅與金正恩攜手跨過三八線一刻（南韓官方圖片）

出於不可抗力的政治環境，利正赫與尹世理唯有一次又一次上演十八相送的戲碼。對應現實中分隔南北兩地的家屬，唯有在兩韓安排的「家屬見面會」才能短暫實現。2018年文在寅與金正恩在鏡頭下攜手跨過三八線，簽下《板門店宣言》，才落實了第二十次家屬見面會，讓幾十位南韓家屬跟訣別六十多年的北韓家人見面。好景不常，其後兩韓關係隨即又再惡化，未知下次見面會是何時。利正赫與尹世理令人動容的離別，正對應了兩地的家屬，這甚至不是隱喻。

尹世理雖是出於感情，而非政治願景，多次表達若南、北韓能夠統一，她就可以跟正赫及大家團聚了。可是在劇組要不觸及大政治問題的前提之下，那就不可能回應某些網友的期待，迎來兩韓統一的終極結局，讓男女主角能以在融和的國度中重聚。這樣過於美好的結局，未免太缺乏真實感了。

最後兩位主角沒有被法律制裁，能一年相見一次，就如尹世理於劇中所說戲言說她與利正赫是牛郎織女，這句說話正預示了結局：兩位主角不可能在南邊，亦不可能在北邊，兩人只能每年出走瑞士短暫相聚，甚至添房置業，共築愛巢。

坊間普遍認為這結局是個 good ending，可是唯有各自立於朝、韓政治經濟結構最頂點的尹世理與利正赫才能做到。尹世理要離開韓國算是輕而易舉，但在北韓的利正赫，用盡自身的政治經濟地位，才得以成為北韓中極少數能夠出國的人。

（《愛的迫降》劇照）

兩人每年的相聚，其實正是兩人的「家屬見面會」。然而，這種可能性是例外中的例外，只能在劇集中出現；現實中的大部分南北家屬，就不可能有這樣的機會團聚。說到《愛的迫降》最大的政治啟示，大概就在於它點出兩韓問題亦即在虛構或想像之中亦不可能有簡單的解決，即使是最有權勢的階層亦唯有妥協，暫時勉強繞過政治問題，在第三國度相見。